怀念林福坤同志

　　我是在新加坡樟宜监狱的医院里认识林福坤同志的。

　　1977年4月28日晚，我在新山被捕，单独监禁70天后，和小弟、陈德华被送往霹雳州太平集中营关押。陈德华是新加坡五六十年代的工运领袖。

　　1978年5月15日早上，我和小弟被手铐铐在一起，两位解阵女同志朱金仙和黄玉英也铐着手铐，被五个持枪警察押送到太平火车站。火车站早有一个手握机枪的军人在守候。我们登上火车，一路南下到新山，送进了新山警察局牢房。5月18日，我们被押送到新柔长堤，转乘新加坡政治部的车辆押往卫里路监狱。从此，我就被单独监禁，与小弟和两位女同志分开。

　　在卫里路监狱，我被折磨了半年，健康受到损害，体重从在太平集中营的五十五公斤，掉到现在的四十四公斤，脉搏急速地跳动，达到每分钟一百四十多下，每星期都来检查一次的医生，不得不把我送去医院。

　　樟宜监狱医院坐落在樟宜监狱里，医院不大，铁门重锁。和刑事犯同处一室，过去已经有过经验，也就不觉得不自在，何况刑事犯都很尊重政治犯，有时还会得到他们的照顾。他们常常会在互相交谈时，表示对我们的敬佩。后来，我被关在单人房里。单人房不像卫里路监狱砖墙密封的单人房，如果没有天花板上的微弱的灯光，可以说是暗无天日。这里的单人房，四周只是用铁条围着，外面的情形一目了然。

　　想不到我这一躺，就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月，无人理睬，也没检查，也没吃药。

　　有一天，就在我躺着胡思乱想的时候，有一个非常友善的狱官忽然走到铁门前对我说：“彭，老林来了！”我一时不知道谁是老林，就看到用担架抬进来一个人。过了几天，老林来到门口，双臂搁在铁条上，隔着铁栅栏对我说他叫林福坤，1971年1月21日被捕，因为有严重的高血压被送来医院。林福坤，社阵领袖林福寿之弟。“五·一三”学运事件被追捕转入地下。

　　这时的林福坤，瘦瘦的，皮肤有点黑。我早在他被捕的时候就听说他被交通员出卖，第一次见到闻名已久的人，哪想到会在牢中呢。也许他见我满脸忧郁吧，就叫我放松的办法。他教我在放风的时候，身子平躺在地上，两手高过头平放，深呼吸，慢慢就会放松了。卫里路监狱的放风，仅仅十五分钟，在一个不到半个羽球场围着锌板的小范围里走动，由一个便衣看着。

　　他还说，如果我听到革命之声电台，热血就会沸腾等等。林福坤同志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，还不忘关怀和鼓励难友，让人倍觉温暖。当时我也没有去多想，狱中怎能听到革命之声电台。可惜的是，收音机后来被破获。

　　当我向他说主审我的政治部人员时，无意间谈的这个人的长相和口音，林福坤一听，就说这个人是他的上级，早就叛变了，怪不得我很难应付这个叛徒呢。

　　1972年6月15日，林福坤的父亲林朝南老先生发表致社会人士公开信。公开信说，林福坤为抗议再遭受迫害，再度绝食。公开信指出，林福坤被捕时，被殴打流血，胸部被猛踢红肿，被关在秘密地点一年，受尽了肉体和精神上惨无人道的虐待。2月底，被关进中央警署进行更加残酷迫害，逼迫林福坤放弃信仰。林福坤被逼绝食绝饮抗议。当局故意让林福坤绝食20天后，待他的胃病、肝病并发至危险，才送去医院。被移禁至樟宜监狱后，继续单独监禁虐待，被迫再度绝食。公开信呼吁一切有正义感的政党、团体和各界人士给予同情和支持，严厉谴责李光耀政权的野蛮行为，迫使它停止迫害。6月22日，被监禁已达10年的林福坤的兄长林福寿加入绝食斗争，反抗法西斯政权的迫害和坚决支援林福坤的合理要求。6月29日，星岛政治被拘者协会发表声明，抗议林福坤受到迫害。狱中全体同志展开绝食支援。在当局口头答应数项要求后，绝食10余天的林福坤和其他狱中同志结束绝食斗争。

　　我出狱后才知道，林福坤等干部于1962年撤离新加坡到印尼，1969年陆续潜回新加坡和马来半岛。1972年2月中，林福坤和陆振东的妻子谢秀珍被交通员陆振东出卖，导致多人被捕。陆振东后来留下一封为自己辩护的信后于2013年3月19日自焚身亡。

　　1979年1月21日，林福坤同志获得释放。1979年9月19日早上，我获得释放。

　　出狱后，再一次和林福坤同志见面，是在康乐亭小贩摊位。当时他和出狱战友在晚上卖烧鸡。他一见我，就说要看淡钱财，不要生活在铜臭里。这个提醒，足见林福坤同志的思想境界。有多少出狱后的人一头扎进世俗里，抛弃一切理想，一心一意搞自己的“事业”去了。

　　之后，我曾多次和钟纪光前往林福坤同志住家探访。钟纪光同志和我曾关押在卫里路警察训练学院后山包上的吃风楼，他是林福坤同志的地下老战友。我们每年的初三聚会和其他纪念日都会碰面交谈。在一次初三聚会谈话时，我曾向林福坤同志表示要去探访他。他说宜早不宜迟，或许他已知道来日无多吧。

　　惊悉林福坤同志于2021年5月11日逝世，失去良师益友，心情无比沉重。在这之前不到一个月，我曾与钟纪光和爱同校友会洪中克、沈彬彬四人前往探访。林福坤同志坐着轮椅和其夫人吴楚贞微笑着轻声细语陪我们谈话。当时看他精神还好，眼神慈祥和善，只是双腿肿胀，还长了一些疮，记忆力明显不行了，老朋友都认不出来了，还幸记得我的名字。这次探访想不到竟是永别。

　　战士精神永在，光芒日月长。但愿他一路走好。

2021年5月28日